2012年5月14日星期一

与刘瑜共进午餐

中国的进步,不是靠一帮勇敢的人,去触碰勇气的上限,而是靠普普通通的人,一起一点点抬高勇气的下限。

2012年5月11日星期五

对阿耐写作的一点思考

首先,对阿耐非常敬仰。我佩服阿耐有好几个方面。第一是她勤奋的写作态度。一天能写好几千字,而且持续不断好多年!我别说肚里没货,就是有,也坚持不了长时间每天写那么多。第二是她看问题的广度,我觉得即使我身在她的环境也没有她那么广阔的视角,当然我只看了三篇小说,不知道看多了是不是觉得重复。第三是多样的题材,我去晋江上粗看了一下她小说的题目,从言情到商战到历史国情……,这是什么样精力丰富的人呀?!她还有份全职工作,而且是很需要精力投入,不象我这样一天班上下来倒有一半时间在上网的情况。我觉得这三点我能做到一点就得意死了,而阿耐的人生有我人生的三倍那么丰富。

不过,阿耐的写作也有不足之处。阿耐的行文当中不乏真知灼见,语言也时有闪光点,特别是对话上的幽默,令人捧腹。可是阿耐的文字功力还是欠些火候。有评论说阿耐长于人物刻画,小说中贡献了很多细节,但是缺乏凝聚点,小说写得像流水帐。这个我很同意。我读的第一篇阿耐的小说是《欢乐颂》,但是开头读了第一章就放弃了,觉得写得太糙,这样不精致的文笔没有兴趣读下去。后来实在是无聊,时间多的没地方打发,多看了几章,才发现这篇小说的情节非常引人,被抓住之后再读下去才从文字中看到作者的思考,深入腹地之后对文字的注意就再也没有开头那么敏感了,一副心思全都在人物上面,至此我才真正觉得这是一篇值得花时间读下去的小说,才注意到了阿耐写作的闪光之处。可是如果阿耐的文字功力再好些就锦上添花了。

另外一点就是读阿耐的小说我很难把它当小说看,在我,完全是把阿耐的小说当资料来读的。虽然小说中肯定有虚构、有编辑,可是阿耐的小说中所有的描写都特别真实,不用有人跳出来印证我都相信这样的事一定发生过。所以阿耐的小说写得长,但是读起来却不觉得累,而是希望它永远没有完结。可是从文学的角度讲,资料一样的小说美感就有点欠缺了。这中间的取舍是高超的技巧,阿耐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希望她以后的作品会越来越好。现在读过的这几篇給人的感觉就象坐在一个喷发的油井上,黑漆漆的原油以强劲的马力喷涌而出,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宝贝,但是毕竟未经提炼,从井口下来的时候回肠荡气的感觉少了些,倒是有时候要纠结一下沾在衣服上的油渍还得费点力气洗干净。

阿耐写作的时候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我做为读者认同阿耐的看法与否在不同的事情上态度不同,但是阿耐的小说总是让我把自己代入进去,问自己,如果换了是我,这件事我会怎么做?把我扔到那样一个环境里,我会坚持原则还是选择生存?…… 能让我这么深刻的反省自己的小说不多,阿耐的小说却总能做到这一点,也许因为她所描写的生活正是我所错过的生活,读她的小说总是让我有一种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世界重新生活一遍的感觉。这一点是阿耐的小说給我的最大收获。

最后,虽然阿耐的写作里还有很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不过我特别同意白桦在《大江东去》研讨会上的总结―――阿耐的小说非有经历不能写,非有心不能写,非有才不能写。阿耐有大才气,一种潜在的大才气。

阿耐使我想到的

最近读了阿耐的几部小说,《欢乐颂》、《片段-解放》和《艰难的制造》。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出国之后就象变成了一块化石,对中国的认识一直停留在九十年代。最近这二十年是中国日新月异、一日千里的二十年,每次回国我都觉得我所见到的中国和我头脑中的中国已经完全是两种面貌了。可是我除了看见平地起高楼其它的一无所知,高楼的里面发生着什么?阿耐的小说象一个资料库,充分满足了我想要看到高楼里面的心理需要。

读阿耐的小说之前,我一直在思乡,一直想要回国,虽然现实是一步步在这里安定下来,回去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可是心理上我总想要回去,没有什么华丽的理由,只是因为只有中国才給我家的感觉。可是看了阿耐的小说,我觉得想要回国的心思淡了,认识到自己只是叶公好龙,真让我回去,我一定很难适应。拿现在的生活环境和阿耐小说中的中国比较,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这里平淡、枯燥,没有中国那么多的机遇,但是这里也少了朝令夕改、颠簸沉浮、尔虞我诈、草菅人命,这里平民的生活少了很多不可预测的因素,多了一些自己可以掌控的可能。在这里生活不必为了生存而强制自己去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人性更舒展、平和。我终于和自己和解了,不再被思乡所困扰,我知道自己能够平静的在这里度过后半生了。

从最初看到DP的《回国还是不回》里面提到“复杂”对于一个有胃口的灵魂来说是一种基本需要,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因为当时读了有一点不那么认同,可是我又说不清到底不认同在哪里。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的不认同是因为“复杂”所带来的那些后果―――有时为了生存不得不强制自己去做违背原则的事情的后果,那样的“复杂”对于某些灵魂来说是充分否定条件。

沿着发散思维,我又想了很多。是我努力选择了自己的生活(环境)?还是生活(环境)选择了我的努力?如果我处在一个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原则而努力生存的环境里,我还会象现在这样思考么?也许我会象阿耐小说里的人物一样逐渐被环境所改造,越来越适合在中国那样环境下的生存。我无法同时经历两种生活,所以不能确定是我的思想选择了环境,还是环境选择了我的思想。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有沿着“自己的选择”走下去,不要自寻烦恼去想另一条路上我的镜像会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回国还是不回

前些年有本挺热闹的书,叫《历史的终结》,这个书的大致意思是说,冷战之后,苏联阵营败下阵来,西方的文明大获全胜,以后咱们跟历史就没什么可讨价还价的了,顺着西方文明这条道一直走到黑就行了。虽然这个说法看上去让人觉得很宿命,因而很省心,广大中外知识分子还是对这个提法表示了极大的愤慨。怎么能说西方文明就是历史的尽头呢?我们的主观能动性呢?从此以后,我们要站在什么旗帜下振臂高呼呢?知识分子们爱冒险的心啊,很不甘心。

“历史的终结”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所以也无意于去赞成或者批评。我能够理解某条公路的终结,或者某个聚会的终结,或者某个婚姻的终结,但是,“历史的终结”?它实在缺乏一个时间或者空间上的刻度。依我看,只要时间在流逝,历史就在行进,说“历史的终结”,就像说“圆的方”一样,让人不可理喻。

不过,前几天,站在美国康州的一个郊区,某一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眼前呈现的,就是历史的终结。

我看到的景象其实很简单。延绵不绝的草坪,随着大地的弧度起伏,路边有一些槐树,树干挺拔,树冠盛开,站在春天的阳光下,绿意盎然,标致得简直就是树中的西施。在草坪和绿树的掩映下,露出一栋栋独立的小楼,如果仔细看,楼门口一般都有一块草坪,草坪周围,是一道道低矮的栅栏,白色的,或者原木色的,精致,平和,一点不象防范外人的样子,似乎建造它,只是为了让院子里的樱花桃花梨花有一种“探”出来的效果。

这样的祥和美好,简直令人心碎。但是,站在那里,莫名地,我想到了福山那本《历史的终结》。我想到“历史的终结”这个“圆的方”,在视觉上,就是这个样子。想到历史这个“老人”风尘仆仆地赶了成千上万年的路,就是为了赶到这里,打开铺盖卷,定居下来,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劈柴喂马。

这历史的终点处的风景,似乎就是一个海外中国人愿意留在美国的充分理由,奇妙的是,与此同时,它也是一个海外中国人愿意离开美国的充分理由。

在美国呆得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几乎你所遇见的每一个中国人,都是一个祥林嫂。他们喋喋不休地反反复复地披星戴月地不断追问你追问自己:以后想不想回国去?以后想不想回国?以后想不想回国?……一直问到自己已经老到问不动了为止,问到自己住进了门外有草坪、草坪外有栅栏、栅栏里有花丛的房子之后突然发现生活这个秤砣已经把自己压在了美国梦的海底为止。

回还是不回,这真是一道算也算不清、解也解不开的多元方程题。

曾经,出国留学读学位,毕业留美找工作,娶妻生子买house,是一个水到渠成勿庸置疑的选择。但是,突然有一天,“市场经济的春风吹遍了祖国的大地”,一直在美国的实验室、图书馆、公司小隔间里默默耕耘着的中国人猛地抬头,发现太平洋彼岸,祖国的大地上已经千树万树梨花开了。紧接着,“坏消息”接踵而来。留学生开始听说以前住他隔壁的张三已经是国内某某大公司的经理了;还有那个不怎么地的李四,听说他小蜜已经换了半打了。然后,在一次回国的旅途中,他发现自己在美国吃的、穿的、玩的、乐的,只能望国内朋友们的项背了;还发现自己在为一个小数据的打印错误而向自己的部门经理频频道歉点头哈腰的同时,他的老同学,那个以前远远不如他的王二,此刻正坐在KTV包间里打着手机,说“那个房地产的项目贷款,我们还可以再协商协商……”;他也免不了察觉,自己的全部精神生活――如果他年少时候的“愤青”气息还没有被美国的阳光彻底晒化的话――就是窝在某个中文论坛,发两句明天就要被版主当作垃圾清理掉的牢骚而已,而与此同时,他的某某朋友已经成了国内媒体上的“专家学者”,在那些激动人心的关于“转型”的辩论中频频发言……固然,也不是没有听说某些老同学,甚至大部分老同学,其实混得也不怎么地,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床前明月光里,他还是感到了那些个“如果……”的诱惑。

不错,他的确,或最终会,住上美丽的房子。在经过那么年辛辛苦苦地读书、胆战心惊地找工作之后,“美国梦”实现了。买了大房子,门外有草坪、草坪外有栅栏、栅栏里有花丛。可是,说到底,有一天,他在院子里浇花的时候,突然沮丧地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不过是那曾经被他耻笑的农民理想“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国版本而已。

那么,他到底还要些什么呢?生活里到底还有些什么比“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婆孩子热炕头”更伟大更性感更美丽呢?更大的房子?他现在的房子已经大得可以闹鬼了。 更正宗的夫妻肺片?说实话,出国这么多年,他已经对辣的不那么感冒了。更多的工资?那是当然,不过他下次涨工资的日子其实也不远了……说到底,他内心的隐隐作疼,与这一切“物质生活”都没有什么关系,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历史的终结”,是那种生活的“尽头感”,是曾经奔涌向前的时间突然慢下来、停下来、无处可去,在他家那美丽的院子里,渐渐化为一潭寂静的死水。窗外的草坪,那么绿,绿得那么持之以恒,那么兢兢业业,那么克尽职守,那么几十年如一日,简直就象是……死亡。

而国内的生活呢?虽然据说有很多腐败,有很多贫富差距,小孩子有做不完的作业,农民有跑不完的*,工人在不停下岗,甚至据说还曾经有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给逮进去打死了,可是,对于有志青年,中国这个大漩涡,是一个多么大的“可能性”的矿藏:愤青有那么多东西可战斗,资青有那么多钞票可以赚,文青有那么多感情可以抒发――历史还远远没有抵达它的尽头,未来还坐在红盖头里面激发他的想象力,他还可以那么全力以赴地向它奔跑,并且从这全力以赴中感受到“意义”凛冽的吹拂。

如果是这样?干嘛不回国算了?难言之痛,一回了之。

这时候,他又开始嗫嚅。他开始怀疑自己对国内的种种向往,也许只是“距离产生的美感”。他开始担心如果凑近了观察,会看到祖国脸上的麻子和粉刺。“毕竟,在中国创业,是要靠关系的,我又没有什么关系,回去也白回去。”他说。“美国再怎么不好,基本上还是一个凭本事和能力吃饭的地方,至少还有公平可言,不用平白无故受很多气。”他又说。接着,他想到国内走到哪里人们都是一拥而上没人排队人们随地吐痰环境污染严重,他感到头疼。又想到国内那些衣衫褴褛的民工一天工作12个小时到年底竟然可能拿不到工资,他感到齿冷。还想到那些个被假药假酒假奶粉毒害的人们,因此又不可避免地感到胃疼。他越想越多,越想越疼,越想越害怕,最后不可避免地抵达了“文明”、“民主”、“法治”等光芒四射的高度。

于是,他陷入了僵局。一会儿想到国内张三李四王二的刺激生活,一会儿又想到了国外王二李四张三的安稳命运。国内的生活,他看不到上限,因而充满希望,但也看不到底限,因而特别危险;国外的生活,他看得到底限,因而感到安全,但是也看得到上限,所以特别乏味。国内的生活象是买股票,可能升得快,也可能跌得快;而国外得生活象是定期存款,你挣不到哪里去,却也亏不到哪里去。啊,海外的游子,一个个高学历、高收入、高素质的三高“白骨精”,就这样被逼成了成天喋喋不休唠唠叨叨自言自语的“祥林嫂”。

有一次回国,我和几个朋友吃饭,其中一个说“刘瑜,你回国吧,中国多复杂啊――”。复杂,嗯,就是这个词,恰切,精确。对于一个有胃口的灵魂来说,“复杂”是多么基本的一种需要,而康州阳光下的郊区,美得那么纯粹,那么安静,对于习惯惹是生非的人来说,说到底是一种饥荒。

但是,又一个好朋友说了,他说:在今天的世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是一个世界主义者。那是6年前,在我甚至没有出国的时候,一封长长的email里面不起眼的一句,可是我一口气记了这么多年,可见这句话里面的确有令我心动的东西。什么是世界主义?6年之后,我渐渐意识到,它也就是一个大的、“比较的”、“融会贯通的”、“批评的”的眼光,以及一份对“坐井观天”的警觉而已。

对“复杂”的向往,以及对“世界主义”的留恋,让我暗暗希望,自己能过一辈子东跑西窜、颠沛流离的生活。这个愿望,使我觉得,自己是多么贪婪的一个人。贪图安稳,又贪恋刺激,有了Mr. China,还要Mr. USA。不,回不回国,不仅仅是一个“创业”的问题,甚至不仅仅是一个“文化”的问题,如果说这种贪婪是一种“犯贱”的话,我坚持要把它推卸到“娜拉的悲剧”这个哲学命题上去。在历史的道路上,人们披荆斩棘、奋勇前进,可是到达了历史的终点之后,啊,站在美利坚五月的美丽风景里,我惊恐而又伤感地想,人们对那坎坷不平然而激荡人心的道路,又犯起了“思乡病”。

2012年5月7日星期一

双城记 (2)

那一夜,这个城市里的人们到处都谈论着他,说那是一张在那里所见过的最平静的面孔.许多人还说他看上去是超然的,像先知一样.

不久前,同一斧头下的最杰出的受难者之一......一位女子......曾在这同一个断头台下请求准许,写下她当时激起的感想.如果他也被允许倾吐他的感想......他那先知般的预言,就会是这样:

"我看见巴萨德.克拉.德法热.复仇者,陪审官.法官,一长串在旧压迫者的毁灭之上兴起的新压迫者,在这复仇机器停止使用前,灭亡在它的下面.我看见一个美丽的城市,辉煌的民族从这深渊中兴起;在他们争取真正的自由的斗争中,历经了失败与胜利的长久岁月后,我看见这个时代的罪恶,以及自然生出这罪恶的以前时代的罪恶,渐渐自行补偿并消亡.

"我看见我为之牺牲的人们,幸福.平安.富裕.有益地生活在我将永远无法再见到的英格兰.我看见她,怀里抱着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婴儿.我看见她的父亲,年迈而弓着背,但身心已复原,宁静而尽心地在诊所服务于一切病人.我看见那位善良的老人,他们多年的朋友,在十年中以他的所有使他们富足,然后平静地了结一生.

"我看见他们的心中为我保留着神圣的地位,乃至他们的后代,就这样世代相传.我看到她,一位年迈的妇人,在我的祭日为我而哭泣.我看见她及她丈夫,并列善终于他们最终的土床,我知道他们各自在对方灵魂中引起的敬仰都超不过我在他们灵魂中激起的敬仰.

"我看见她怀抱的婴儿,以我的名字而命名,在我往日的生命道路上往高处走着,直至成功.我看见他的成功是这样辉煌,以至于我的名字也由于他的光辉而变得辉煌.我看到我曾沾染在生命道路上的污点就此消褪殆尽.我看见他,一位最公正的法官,最受尊敬的人,携着一个男孩......也以我的名字命名,他有我熟悉的前额,金色的头发......来到这个地方,......到那时这里已变成一个美丽的地方,丝毫没有今日的残缺景象......我听到他向孩子讲述我的故事,声音温柔而哽咽.

"我今日所做的事远比我往日的所作所为更好,更好;我今日将享受的安息远比我所知的一切更好,更好."

It is a far, far better thing that I do, than I have ever done; it is a far, far better rest that I go to than I have ever known.

双城记 (1)

那是最美好的时期,那是最堕落的时期;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没有开化的岁月;那是信仰坚定的时代,那是怀疑一切的时代;那是阳光明媚的季节,那是黑夜深重的季节;那是满怀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人们拥有一切,人们一无所有;人们直入天堂,人们直堕地狱...... 总而言之,那个时代与现在极其相似,以至于那时名噪一时的某些权威们坚持只用比较级中的最高级修辞形式对它进行评判,不论是好是坏。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in short, the period was so far like the present period, that some of its noisiest authorities insisted on its being received, for good or for evil, in the superlative degree of comparison 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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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前在买买提上看到一个人写回国见闻,半纪实半小说的形式。那篇见闻写得水平一般,现在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了,但是见闻的开头引用了《双城记》的开篇做开头,給了我深刻的震撼。《双城记》是上大学的时候读的,除了中学英语课本里摘选的那一段,其它的我读过之后也都忘记了,对开篇也没有一点印象。最近因为读《艰难的制造》,重新找出来《双城记》做对照。现在重读,开篇給人的震撼依然如故。这几句话写得真好!

第九个寡妇 (2)

    天擦黑,二大从昏睡中醒过来。口齿比前一天更清楚。他定住神闻了一会,明白少勇不在身边。葡萄把平抱起来,让她坐在老姥爷床上。老姥爷手摸住平的小脚,嘴里用力咬着字,说道:“看看,咱昨天那故事也没说成。今天老姥爷精神好,给你把这故事说说。”

    孙二大知道葡萄坐到床沿上了。她两、三个钟头就给他翻一回身。他说:“葡萄,叫我把这故事说给平。”葡萄还是要给他翻身。他笑了,说:“不用了,闺女。”

    他想坐在他头右边板凳上的女子是谁呢?她来这地窖里做什么?是葡萄把她藏在这儿,叫她躲什么事的?他这样想着,故事从他嘴里慢慢地拉开来——孙家是史屯的外来户,是从黄河上游、西北边来的。来这里有两百六十年了。来这儿的时候,孙姓儿子里头有一个娶了个姓夏的媳妇。媳妇能干、灵巧,嘴会叫人,见人先笑。那是个谁见谁爱的媳妇。最刁的婆子也挑不出她刺儿来。十六岁这年,新媳妇剪了一朵大窗花上集市去卖。那窗花有小圆桌大,可细,连环套连环,几千剪子都剪不下来,可那是一剪子剪的,中间不带断线,不带另起头的。那就是一个迷魂阵。窗花在集市上摆了好久,没人买,太大了,咋贴呢?快过年了,来了一个人,说的是蛮话。他把窗花打开一看,马上给这新媳妇跪下,嘴里拜念:祖奶奶,您可投胎了。新媳妇吓坏了,她才十六岁,怎么就成了这四、五十岁男人的祖奶奶?那人说:有窗花为证。这迷魂阵窗花和他们三百年前的一个祖奶奶剪得一模一样。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剪下这窗花了,给谁去一下一下照着剪,也剪不出来。孙家那儿子来了,推开这蛮人说:装神弄鬼,想调戏民女吧?

    蛮人说他们一族人找了好几辈子,要找到这个祖奶奶。因为她在世时,他们那一族没人害天花。她死后,一个老先生说:她心里实在太明白了,迷魂汤也迷糊不了她,她会记得自己投胎前的话,会做她投胎前的事。

    孙姓的人还是不信蛮人的话,把他撵走了。

    过了几年,孙姓人来到史屯,孩子们发花子的越来越多。这天是小年夜,姓夏的媳妇闻到街上卖麻油炸散子的气味。她闻着闻着就昏死过去。家里人把她摇醒,她声音成了个老妇人,说一口蛮话。她说:我不吃麻油炸散子。她的口音和几年前买窗花的蛮人一模一样。

    姓夏的媳妇醒过来,村里害天花的孩子们慢慢好了。

    孙姓人这才信了那个蛮人的话。姓夏的媳妇生了十一个孩子,三个闺女。这些孩子打了四口深井。史屯人开始喝那深井里的水,下几辈很少有人发花了。姓夏的媳妇活到八十六岁。她死后,孙姓的下几辈人也出去找过。可一直没找着过剪那朵大窗花的媳妇。也没听哪个年轻媳妇用蛮话说她不吃麻油炸散子。

    一直到孙怀清这一辈,才没人去找这个祖奶奶投胎的年轻女子。就他一人没死心,老觉着能找着她。过去他走南闯北,一直在悄悄地找。

    二大的口齿越来越清。他觉着一碗温热的水凑到他嘴边。他说:“不用了,闺女,叫我把故事给平说完。”

    平已经睡熟了。小嘴半张,露出两颗小门牙。

    二大还在给平说着故事,声音弱了,字字吐得光润如珠。

    葡萄用袖子抹一把泪。谁说会躲不过去?再有一会儿,二大就太平了,就全躲过去了,外头的事再变,人再变,他也全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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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寡妇》读完之后觉得整本书湿呼呼的,但是没有不好的味道。读起来很流畅,但也没有太多感动。整本书給我的印象只有两个地方比较深刻,一是写老朴买老鳖、养老鳖、葡萄杀老鳖的一段,二是结尾。这两处给人奇峰突起的感觉,却非常点题,很喜欢。

第九个寡妇 (1)

她们都是在四四念夏天的那个夜晚开始守寡的。从此史屯就有了九个花样年华的寡妇;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岁。最小的才十四,叫王葡萄。后来寡妇们有了称号,叫做“英雄寡妇”,只有王葡萄除外。年年收麦收谷,村里人都凑出五斗十斗送给英雄寡妇们,缺没有葡萄的份儿。再后来,政府做大媒給年青寡妇们寻上了好人家,葡萄还是自己焐自己的被窝,睡自己的素净觉。

2012年4月30日星期一

永远站在鸡蛋一边

藉由高超的谎言,也就是创作出几可乱真的小说情节,小说家才能将真相带到新的地方,也才能赋予它新的光辉。

2012年1月24日星期二

白鹿原 (1)

诵读已经不是习惯而是他生命的需要。世间一切佳果珍馐都经不得牙齿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后来就连什么味儿也没有了:只有圣贤的书是最耐得咀嚼的,同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领悟,不仅不觉得味尝己尽反而觉得味道深远:好饭耐不得三顿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好书却经得住一辈子诵读。